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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茅台酒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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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同寿
    世上有许多人好酒,也有许多人厌恶酒。但无论你的倾向属于哪一类,酒与人类生生息息相伴,始终紧随、影响,甚至制约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我算是与酒接触比较早的那一类人。

因为幼年时体质孱弱,父母将我送到外婆家带养。外婆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对外孙也就特别疼爱,几乎有求必应,于是,我便成了唯一获准在外公喝酒时可以蹲在面前听故事的人。开着一个小小绸缎号的外公,生意并不景气,但无论营业收入多少,每晚的酒总是要喝的。喝到高兴时,便会用筷子头沾一点酒给我尝尝,之后再挟一粒盐葵花、酥碗豆之类放在我的嘴里。
    五、六岁的人尝白酒,那股难受劲,至今还无法淡忘。但以当时外公的经济能力,能喝上那种街上沽的烧酒,已经算是奢侈了。我当然也只能咂咂嘴,勉强露出一种满意的表情。
    记不得是哪一年,外公的生意忽然有了转机,竟要带着我到外县去收账。坐着木炭车摇摇摆摆走了两天,终于抵达目的地。后来听人说那地方叫遵义,在贵州是除了贵阳最大的城市了。
    接待我们的主人是外公的客户,因为还欠着外公的货款,表现得也就份外热情。那年月下馆子吃饭的人毕竟不多,主人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摆出精心烹炒的四盘八碗,鸡鸭鱼肉一应俱全,外公的脸上似乎依然淡淡的。及至女主人从内屋双手捧着一瓶状如圆柱的酒出来,外公的眼睛忽然发亮,脸上也布满了笑意。从他们饭局时的高谈阔论中,我知道了那是曾经在世界上拿过金奖的贵州茅台酒。可是,那一次外公却忘了用他的筷子沾些让我尝尝。
    虽然自小就受到长辈们酒的熏陶,但毕竟没有生活在大户人家,那时点点滴滴的酒,在童年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外公与父亲相继病逝后,家境变得十分艰难,能混个饭饱肚子圆就已经很不错了。待到成年,正碰上国家经济最困难的岁月,别说酒,没掺杂粮的主食都成了奢侈品。

    回想起来,能否享受酒这种人类社会生活不可或缺的饮用品,是和每个国家、每个家庭的经济境况有着密切关系的。换言之,酿酒业兴旺以否,有时候也可以拿来做折射国民经济的一面镜子。以后,每当从电影或电视中,看到一些西方发达国家儿童与家长在一起进餐和品酒(估计是低度酒或红酒一类)的镜头时,往往都会回想起那段国家和自己的家庭都很穷困的日子。如此看来,无论品酒和论酒,都必须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做基础。
    大学期间的经历,大概是人生最不易忘却的,许多生活片段,至今仍牢牢地嵌在脑海里。那时班上的同学来自四面八方,省内省外、地区和市县的都有。大概炫耀这种本能需求是人的一种共性,同学间聚在一起,总免不了自夸自赞,夸赞自己未免有些浅薄之嫌,于是赞故乡便成了家常便饭。
    那年月,贵阳的确没什么好说的东西。记得有一次乘坐公共汽车,正好途经新华路。我正紧紧地握住扶手,防备冷不丁司机来一脚急刹车被摔倒,耳畔忽然响起一声惊叹:“啊哟,这个城市好腐朽!”发感叹的是一名带成都口音的游客。抬眼一瞄,新华路街边的房子真的一派破笼倒壁景象。那一刻,作为贵阳人的我,实在有一种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感觉。
    每当聚会时,湖南、四川的同学总喜欢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成都一望无际的平原、湘境连绵的肥田沃土,好像都因他们而精彩。一阵沉寂之后,为数最多的贵州人反而成了哑巴。
    有一次,正当川、湘两地的同窗流露出得意表情之际,来自黔北的同学,忽然讲出一番近乎震聋发愦的话。湄潭的同学夸耀他们的茶如何驰名;都匀、贵定的同学更加上家乡是贡茶、国际金奖毛尖茶产地的补充。当这些都还无法封住省外同学之口时,来自黔北仁怀同学的一番话,终于让他们无可争议地禁口不言。那就是曾荣获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奖的“贵州茅台酒”,而它驰名中外,人所共知。这一下,我终于有话说了,我可是孩提时代就见识过茅台酒的。虽然当时外公只顾自己,忘了给我品尝。
    学生时代,每逢重要节假日,学校食堂总会给大家改善一番伙食,增加几道菜。几个胆儿大些的同学还会偷偷摸摸,不知从那里弄来一点酒。在喝酒是违犯校规的时代,点子多的同学总会让大家匆匆把饭吃完,用自己的饭钵装上满满的菜,带着大家跑到校园旁的小山上,喝酒神侃。酒虽不多,已足够将一群年轻人的神经点燃。
    喝酒的时候当然不会讨论学习之类的事,好些回,天南地北一番漫无边际的瞎吹之后,话题总是又绕到手中的酒上。幼年间那次外公获主人茅台酒款待,和那几乎已随岁月淡忘的茅台酒余香,已不知被我在人前重复炫耀了多少遍,听者依然摆出一副津津有味的神态。更有几位仁兄能绘声绘色、口沫四溅地表述喝茅台酒时的感受。那神态和语气,就像他们几人是喝着茅台酒长大似的。
    一群穷学生,杯中有不知用什么酿造的辛辣之极的酒,碗中有从食堂端来的剩菜,这就已经足够了。谁还会去追究我们这几个吹牛者的话是真是假?有几成可信度?不过,出产于黔北仁怀的茅台酒,是我们贵州人的骄傲,这个理念,打那时开始便深深地在我的心中扎下了根。
    大学毕业以后的日子,常遇到这样一种尴尬。到省外办事,总需填写报到表一类的东西,那表上必定有一项是填来自什么省、什么市县;偶尔与人交谈,刚一张口,对方立刻会露出一副谦谦的样子,询问你来自哪里?当自己坦然说出来自贵州省时,听者那副愕然的表情,终于让我明白,他并不知道在伟大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西南地区,有着一个面积广达17万平方公里的省。
    于是,我们便不得不用启发式教学的方式,反过来问对方:“知道茅台酒吗?”出乎意外,对方总是忽然明白,并发出:“啊呀,你们就是那个出茅台酒的省呀!?”这番对答真让人哭笑不得。茅台酒产自贵州,而贵州居然没有茅台酒那么为人知晓。
    人对事物的认识自然不会永远停留在幻想和感性阶段。踏入工作岗位几年以后,因工作环境和社会交往频繁,逐渐学会了喝酒,还有了一些酒瘾。从第一次在桌上与人举杯喝普通的瓶装酒,到喝上有着国酒美誉的“贵州茅台酒”,那种感受上的反差,实在是难以用言辞表述的。到后来,因公出差或与国内外朋友交际,也曾喝到一些被对方赞扬有加的某些名酒或一些闻所未闻的“洋酒”。
    细细品来,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白酒这个领域,真正能陶醉我,让我产生微醺下的灵感,感受出酒与人从精神到肌体几近完全交融的佳酿,唯有贵州茅台酒!吴承恩的《西游记》把王母娘娘蟠桃会上的酒,说得神乎其神,夸耀为“玉液琼浆”,我想,那是因为吴老先生没福到贵州来,否则,他宁可将这个形容词保留着,等品尝到贵州茅台酒的时候再拿出来使用。
    老一辈人中有这样一句话,说:“酒是爱人之物,又是害人之物。”那意思是要年轻人喝酒时注意节制,防止饮酒过量导致失态,甚至惹出事端。这种富含辩证思维的话,是人们从千百年的人生阅历中总结出来的,的确是生活中的至理。不过,酒虽然大都用于饭桌之上,其“义”则远远超出方尺饭桌之外。
    酒这种东西,无论从物质或非物质方面来考察,都属于社会进步与发展的产物,就整个人类社会而言,酒的影响深入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可以说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日常生活中常有人在闲聊时,信誓旦旦地发出“我这人从不喝酒,一辈子滴酒不沾”之类的豪言。其实,这是完全不可能的。饭局上不喝酒的人是有的,但若说一个人在他的一生中,永远与酒无涉,那就近乎无稽之谈了。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多数男人爱喝酒,多数女人恨酒徒。”酒徒是人人都厌恶的,女性不喜欢,男性也会敬而远之。但女性中有许多人都是美食家,偏偏中国烹饪中的一大诀窍,正是在适当的时候,往菜肴中加入适量的酒。这一点大多数女同胞却又都掌握得很好。所以,“滴酒不沾”的人世上到底有没有,恐怕还得打上一个问号。
    人类对酒的认识是从它可以激发肌体的活力及提高思维的敏捷度开始的,但酒对人类社会的作用远非于此。小而言之,一个人的酒德、酒品往往会影响到事业的成功与失败;大而言之,酒能兴邦,酒也能误国。这样的事例,历史上数不胜数。
    因为学上了历史这个专业,后来又将西南区域史与贵州地方史当成了研究方向。对酒在贵州历史进程中的影响,便有了一些较之学生时代理性得多的认识。
    茅台其所以成为“国酒”,贵州其所以能成为“国酒之省”,是有着特定的自然与历史成因的。酒是一种饮品,酒中蕴藏着极其深厚的文化。文化是需要一定的生存环境才能存在的,也是受它的自然生境和社会生境所制约的。
    从自然生境来看,贵州有着包括酒文化在内的各种文化的良好自然生境。作为云贵高原东半块的贵州高原,山岭崎岖,地势起伏,大山与峡谷交织,江河与飞瀑密布。独特的地形地貌,使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成为有着悠远史前文明的地区,成为中国古代几大族系的交汇地,这是一种创造和发展地域文化的得天独厚优势。
    也许正因为拥有这种优势,距今几亿年的古生物化石点在贵州才会保存得那么好;数十万年前的水城硝灰洞人,才能创造出那个时代代表着先进生产力的工具和制造它们的“锐棱砸击法”;黔西观音洞文化,才会成为中国南方旧石器时代文化的代表,“北有周口店,南有观音洞”的说法才会得到学术界的公认。
    也正因为有了这种自然生境与文化生境的优势,古夜郎国才会强大到拥有10万精兵、熟练的青铜冶炼业,过上并不比中原落后多少的农业定居生活。而这种农业定居生活,正是酿造迄今仍充满种种悬念的“枸酱酒”的基础。
    今天,我们贵州能保存着那么丰富多彩的民族民间文化,拥有那么多鬼斧神工般秀丽景色,能够戴上“国酒之省”的桂冠,与这种得天独厚的文化生境有着密切的关系。
    人们在探讨唐蒙当年在南越品尝到“枸酱”这件事的时候,往往着眼于贵州酿酒历史的悠久,着眼于追溯茅台酒的源流。然而,这是远远不够的。
    当年,汉武帝派唐蒙出使南越,唐蒙在南越吃到枸酱,一打听是自牂牁江由巴蜀经夜郎贩卖过去的,由此而产生灵感,向汉武帝提出以汉之强,巴蜀之饶,修建一条夜郎道,出其不意攻击南越的建议。这个建议的实施,不但灭掉了南越这个西汉王朝的心腹之患,改善了贵州的交通,而且整个改变了当时西南地区的政治格局。引发这场政局演变的,正是当年已经从今贵州远销南越的枸酱。
    由此可见,作为一种精美饮品,产自贵州高原,被视为茅台酒前身的枸酱的影响。
    魏晋以后的贵州,黔北地区的酿酒优势不仅开始确立,而且日渐得到巩固。我们虽然还无法考证诗仙李白长流夜郎期间,饮着什么酒写下了那么多咏叹夜郎与个人心境的诗篇;文献也没有记载王阳明悟道修文龙岗山时,靠饮什么酒恍然大悟,迈上他的“心学”之路,最终成为大师一级哲人。但我们却可以发现,如张广泗、丁宝祯这样的清代名臣,如郑珍这样一批出自沙滩,打造出“有清一代全国先进文化区”的重量级文化名人,都有着深深的“茅酒情结”。
    当茅台烧演进成茅台酒的发展历程完成以后,茅台人的酿酒业,已成为贵州民族工商业中的一面旗帜,茅台酒在中国乃至世界白酒中的地位,也已经显现出不可动摇的优势。
    在辛亥革命后桐梓系军阀盘踞贵州政坛的那些年,“无酒不茅台”几乎成了一句人皆熟知的俗语,足见清末至民国前后一段时期,茅台酒在人们心目中的认同度和市场占有率之高。由此还可以看出,茅台酒在1915年美国旧金山举办的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一举夺得金奖殊荣,虽在意料之外,更应在意料之中。毕竟火车不是推的,好酒也不是吹出来的。
    从马拿马万国博览会到2010年的上海世博会,再到今天的中国(贵州)国际酒类博览会,茅台酒已经走过了近百年旅程。目睹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改革开放30年来,茅台酒在世界白酒领域那无人可以遏止的发展势头,茅台人运用科学发展观所创造的种种辉煌,作为一个以贵州历史与文化研究为职业的学人,岂有不为那虽属贵州,但已成为国家一块响当当品牌的“天之骄子——贵州茅台”写一点东西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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